校稿

大雨滂沱，在昏暗的天色下更添上一層薄霧，景色迷濛。

 兩道狼狽的人影急奔進山間路邊的一座荒蕪破廟，在雨水的擊打之下，屋內充滿了嘩啦的聲響…

 嘩啦嘩啦…

 「這雨，真是下他娘的大，把咱倆都淋成了落湯雞！」樵夫裝扮的精壯男子甩下背上成綑的柴木，把掛在腰際的斧頭柴刀卸下，使之橫躺於地，斧柄上刀面下歪七扭八的刻著「赤霞」二字。

 「哎呀！我的書…我的書阿…」一個書生穿著的纖瘦男子，腋下夾著一把油紙傘，兩手慌亂的設法拯救書包裡浸了水的書。

 「傻書生，笨書生，有傘不撐，餵書吃水…」樵夫在旁邊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欲哭無淚的書生，隨手拿起地上一本被攤在地上的書，水滴沿著書的邊緣，凝聚，然後滴落…

 書生看了樵夫一眼，然後往地上的斧頭與柴刀一瞥「赤霞大哥，您就別再奚落我了，這傘…不是我不撐，是我撐不開阿…」

「看我刀斧上寫著赤霞，我就叫赤霞啊？那這書上寫著孟子，難不成你就叫孟子？」樵夫看似有意逗弄逗弄眼前這個落難書生，不過看著書生茫然的望著晾在地上的書籍，心中也不想多做解釋，隨即改口說到「嘖！赤霞便赤霞吧，那你怎麼稱呼？」

 「赤霞大哥，您就只管叫小弟采臣便是。」

 「橫豎都得在這間破廟裡待上一陣子…」赤霞隨意的拆解廟中的桌椅，拿出打火石在廳堂中升起了一小堆的火，把濕透了的衣物晾掛在火旁烘烤著，並示意采臣照做。

采臣安置好書本，脫掉上衣，盤腿坐到火堆旁，把傘擱在兩膝上「赤霞大哥，你相信有鬼嗎？」

「我看不著摸不到，就算有也相安無事，哪來的相不相信！」赤霞沒有正面回答。

 「我只是一個不得志的窮書生，除了讀書，我好像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，此次進京也是為了趕考，沿途趕路，徹夜苦讀…一切就像一般的考生，但千不該萬不該，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因緣，讓我買了撿這把舊傘…」

「撿了便如何？」

 「有一次，就像今天這樣的一陣傾盆大雨，因為擔心書給雨水打濕，我抱著書包躲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…這傘，就擱在樹旁，我隨手拿起…卻撐不開，當時也不覺得如何，就把它放回原位。哪知道，到村莊客棧落了腳，才發現傘安穩的躺在我的書包裡…」

「這麼神奇！然後呢？」

 「那天晚上，在我睡醒不明間，夢到了一名女子…」

 「他該不會老掉牙的就是在等待你的出現吧？哈哈哈！」

 「也不是。那名女子似乎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…不過那個當時，我卻也沒看到那把舊傘的身影。」

 「看來，那女子就是附在傘裡的女鬼囉？」赤霞拿起身旁的斧頭，作勢要毀。

 「她這些時日下來，也沒害我些什麼…反倒是每晚都會督促我趕緊唸書！」

 「那她想做什麼呢？」赤霞放下手中的斧頭，冷冷的盯著那把舊傘。

 「她就是跟著我，或是說我帶著她，進京後再把她轉給寺廟，讓他能好好的被超渡。」

火堆在兩人之間霹啪作響，赤霞拆下椅子的一腳，餵養看似饑餓的火焰。

屋外的雨不知在何時已經停歇，屋簷上的水滴相繼淘氣的跳落。雨過天晴，皎潔的月光代替了蔽日的烏雲，黑夜爬滿了濕漉漉的地。

采臣腳上的傘發出微光，飄然而起…模糊，漸漸聚成人形，長髮飄逸，全身素白…理當讓人害怕的鬼，卻散發著清柔的親和力。

「這就是…那個女子！」采臣對著赤霞介紹到。

 「妳叫什麼名字？」赤霞訝異的看著雙腳輕降地面的女子。

 「妾名小翠…生前在公子的前世家裡服侍。」

 「我？前世？怎麼沒有聽你說過呢？」采臣訝異的望著一身潔白的小翠。

小翠纖手遮口，輕笑道「是公子您從沒過問奴家身世…」一個欠身，小翠兩眼含笑的看著采臣。

「說說他前輩子的事情吧！」赤霞看著羞紅著臉的小翠。

 「公子他呀，最壞了！」小翠嗔道，紅著臉轉過身去。

赤霞有意無意的望向采臣，似笑非笑得再問小翠「他是怎麼壞法？」

「…」靜默，小翠傻站著，不見面孔的低著頭…

 「小翠？」采臣試探的拍了一拍。

小翠緩緩抬頭，紅潤的…不是臉頰，而是…雙眼！

采臣臉色大變，慌張的求助一旁的赤霞。

赤霞這才發現小翠的不對勁，急問到「怎麼回事？」

「借這靈體一用罷了，好香人肉阿…好久沒有送上門來了！」小翠嘴巴發出了蒼老的音質，沙啞…潔白的臉蛋皸裂，猶如樹木一般，腳底生根…

地板震動，屋頂瓦片摔落，乒乒乓乓的粉碎聲圍繞在采臣與赤霞週遭。地面龜裂，火堆跌落到黑暗的裂縫裡頭，黑暗瞬間吞沒了一半的廳堂，剩下烏雲退卻後的皎潔月光透過屋頂裂縫，微弱的給予屋內一點光明。

采臣嚇傻了；赤霞左手執著斧柄，右手持著柴刀，戒備著強佔小翠身形的妖怪。

尖銳的植物枝幹突從地上裂縫處竄出，在赤霞的小腿外側擦了一道血痕，直貫深深插入粗壯的柱子。

「她娘的臭妖怪！」柴刀高舉高落，大腿般粗細的樹枝應聲而斷。地底又傳來一陣焦躁的震動。

 「赤霞大哥，小心！」采臣大喊，只見赤霞一個翻身，躲過裂縫裡衝出來的尖刺樹枝，斧頭同時擲往采臣，赤霞示警「蹲下！」

采臣聞言趕緊跌趴在地，斧頭狠狠的將采臣身後的樹刺給嵌在牆上。

「小翠…不，老妖怪看來就是這個破廟本身…先逃出去要緊！」赤霞機警「快！」拔起鑲在牆上的斧頭，回頭拉起采臣，埋頭就是往外頭衝去。

出了廟門，天地間似乎瞬間廣闊了起來。沒跑出幾步，整間廟竟長出無數的尖銳樹枝，只見樹枝越來越多、越來越密，廟底咕嚕咕嚕的滾出一堆白骨，廟門在尖刺亂竄下猶如一張血盆大口，屋頂爬滿了頭髮般的樹枝，逐漸轉現出一張皺紋堆疊的老臉…張牙舞爪！

采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，喘…對一個書生來說…太難以置信了！

赤霞張著大嘴看著那張奇醜無比的老臉「這…這她娘的是什麼皺不啦嘰的醜臉阿！」

「我…我…我我…」采臣此時完全只想逃離這個鬼地方，卻連我想回家也講不完整。

對峙著，妖怪的一雙大眼瞪著采臣跟赤霞的兩雙小眼…

「看他娘的看！」赤霞一聲爆吼，傾身向前衝去，急停，跳躍，左手奮力甩出斧頭…

急速迴旋的斧頭呼呼呼的筆直衝向妖怪的右眼，枝幹突起，撐起一道樹牆，但赤霞是何等力道，斧頭穿破樹牆，威力不減，深嵌進妖怪的右眼裡。哀嚎，妖怪痛苦的哀嚎聲，有如地獄般的聲響，尖銳的尖叫聲，劃破整個寧靜的夜。

赤霞與采臣承受不住妖怪的尖聲喊叫，雙手摀著耳朵，痛苦的在地上翻滾。地底的尖刺亂竄…在赤劉兩人身上劃上無數的傷口血痕，采臣的右腿被樹枝貫穿，痛徹心扉…采臣張大著嘴卻喊不出痛，眼淚隨著痛覺從雙眼間迸發出來…

赤霞更是淒慘，左手無防備的給妖怪的利刺給刺穿…咬緊牙根，赤霞硬忍，卻被刺牢在左手的樹枝給拖吊在半空，一張嘴猶不認輸的喊罵著「死妖怪，醜妖怪！看我把不把你那張臭嘴給縫起來！」

采臣大喊「赤霞大哥，接著！」

沒有時間思考，赤霞把右手上的柴刀砍向刺穿左手的樹枝「跟你拼了！」甩出柴刀，直射往那妖怪的醜臉，反身接過采臣丟過來的打火石。

樹牆乍起，柴刀之力不及，硬給砍在樹枝圍繞的牆上。

 卻也給赤霞緩了一緩…

 「火往骨頭堆裡丟！」

 衝，死命的往妖怪衝去，一步兩步，高高躍起，跳過樹牆…著地、矮身，撕下褲子一角，丟往成堆的骨頭！

 

喀…

 劈…啪…

 劈…啪…劈…啪…

 

「勞什子醜妖怪，再送你一個她娘的打火石，別太感動！」赤霞隨手一拋，打火石穩穩的卡在妖怪頭上的樹枝間。

 劈啪劈啪…星火，燎原！

赤霞與采臣虛脫的跌坐在泥濘的地上，看著前方的妖怪醜臉沈沒在火光之後。

「你的妙計真是有用…」赤霞訝異。

 「骨頭裡有所謂的磷質…」鬆懈了下來，采臣話匣子倒是打開了，說個不停。

 「書呆子！」赤霞輕笑到。

 

天際露出一點曙光。

 采臣疲憊的往後一躺「唉喲…這什麼？」探手拿出身後的異物…是那把舊傘！

 「孽緣阿…」赤霞看著采臣手上的舊傘感嘆道「采臣阿，你書讀這麼多，就想想辦法保護好小翠吧，她對你也是一片痴心阿！」

 「既然赤霞大哥如此說…我當然努力做到！」采臣抱著油紙傘。

赤霞望著油紙傘「小翠這名就隨前世去吧！你家公子現在叫做采臣…」

 「翠是綠，綠是青…人鬼殊途…加個人，聊勝於無，叫小倩如何？」

赤霞不置可否，就只是笑笑的看著眼前的一個書生一把紙傘。心裡起了另一番思量…

 「送你千里也終須一別，不如就在這分手吧！向前走上一段，理當就有市集了！」赤霞拍拍身上的灰塵…

 「赤霞大哥…」采臣忍著腳痛站起身，對赤霞做了個揖。赤霞也回了個禮。

轉身，赤霞一步一步的走向初升起的太陽「喔，對了！」赤霞回過頭來喊道「其實我真不叫赤霞…」

 「赤霞大哥！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啊？」采臣對著赤霞的背影大喊…

赤霞舉起右手揮了揮，繼續邁向陽光，聲音緩緩的流過著「讀死書不如搖蒲扇，集錢資不如松百齡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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